站在观测屋里，看着数以千计的燕鸥在眼前起落，丁鹏的眼睛里是有光的。

(资料图)

这里是鸟岛——浙江象山县韭山列岛国家级自然保护区87个岛礁之一，距陆地一个半小时船程。鸟岛不大，却有着全球最大的中华凤头燕鸥栖息种群。象山县自然保护地管理中心副主任丁鹏，守护它们已有10年之久。

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入极度濒危物种的中华凤头燕鸥也称“神话之鸟”——此前有统计全球范围内只有不足50只。20年前，在台湾学者建议下，浙江自然博物馆(现浙江自然博物院)的科研人员开始寻找其踪迹，并于2013年在鸟岛开展中国首次海鸟种群恢复尝试。今夏，与7000余只大凤头燕鸥伴群迁徙而来繁殖的中华凤头燕鸥成鸟已突破100只。

丁鹏在手机上通过“数字鸟岛”监测中华凤头燕鸥情况。　张煜欢 摄

从“0”到“100”，在丁鹏看来，这是对所有守“候”者二十年努力的回报，更是“让‘神话之鸟’有个家”这一共同梦想的新开始。

从“得而复失”到“失而复得”

前往鸟岛的船上，常有海鸟追随在船尾上空。丁鹏与浙江自然博物院研究员、中华凤头燕鸥研究和保护项目负责人范忠勇这对“老搭档”端起望远镜，不出两三秒钟，是中华凤头燕鸥还是其他海鸟，各自习性如何便能道个详细。

与如今的了如指掌不同，曾经他们还是靠着他人指引，才知道这种海鸟的存在。

范忠勇在前往鸟岛的船上用望远镜观测海鸟。　张煜欢 摄

2000年，台湾摄影师在马祖列岛拍摄到4对中华凤头燕鸥，这是人们在60年后再次看到该物种。两年后，范忠勇随队赴台交流时，台湾鸟类学者颜重威向他们提出了“在浙江找寻中华凤头燕鸥”的建议。

彼时，浙江自然博物馆研究团队与台湾自然科学博物馆共同设立研究课题，浙江团队用两年时间踏寻该省3000余座岛屿，并于2004年和2007年在韭山列岛找到了中华凤头燕鸥的身影。

“一次因为台风，一次因为鸟蛋被人捡走，都没有成功繁殖，此后五年再没有看到它们。”范忠勇说。

“得而复失”留下的是不甘。2013年，参考美国专家提供的社群吸引技术经验，韭山列岛开启中华凤头燕鸥人工招引和种群恢复工作。

“社群吸引简单说就是以假鸟模型、声音回放等吸引燕鸥前来繁殖。其前提是有合适的栖息地。”那一年，大学刚毕业的丁鹏第一次踏上鸟岛。

守“候”者在岛上寻到一块平坦地，开始是除草，后为防止野草再生又进行除根、铺设毯子等尝试。为了解中华凤头燕鸥的“喜好”，他们又把地面分为9块分类布置，有的保留天然地面、有的用粗石子、有的用细石子。

丁鹏(后)与范忠勇(前)在鸟岛上监测中华凤头燕鸥。　张煜欢 摄

有专家预测这至少5年才可能成功。但让人惊喜的是，当年就有19只中华凤头燕鸥被吸引而来。从实验效果看，它们最喜欢在细石子上产蛋。团队专门从陆地运来数十吨砂石，铺满栖息地。

中华凤头燕鸥的繁殖面临的一大威胁是天敌。保护区每年都邀请专业人员捕鼠驱蛇。同时安排两名监测人员驻岛，防止人为惊扰产生。此外鸟岛上安装了全方位摄像头，可在手机上实时开展智慧监测。工作人员还为中华凤头燕鸥幼鸟戴上脚环，丰富研究数据。

“千方百计”终换来了回报。近年，鸟岛监测到中华凤头燕鸥成鸟数量不断增加，并于今年突破100只。根据监测记录，今年还有最早于2015年在鸟岛诞生的中华凤头燕鸥飞回这里。

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

自2013年起，每到春夏交际，“神话之鸟”都会如约定好般北归鸟岛。而守护“约定”，更需熬得住“千辛万苦”。

十年前，对事业满腔热忱的丁鹏成为两名驻岛监测人员之一。来自甘肃的他不熟悉海岛，登岛前甚至专门看了电影《荒岛求生》。

后来他发现，情况并没有那么糟，但也没有太好。

最初他们住在石头垒起的房子里，因没有冰箱，大部分时间只能吃南瓜、土豆；喝的是收集的雨水，撒点漂白粉消毒。岛上靠太阳能板发电，但到了梅雨季阳光都难见到。海岛蛇很多，有次丁鹏一脚踩空，低头一看是踩翻了一窝小蛇。

每次登岛要留守起码两三个月。丁鹏打小喜欢热闹，后来每次回城里，他都是哪里热闹往哪里“钻”，一直待到晚上街上没了人。

丁鹏携带拍摄设备在鸟岛上准备观测中华凤头燕鸥。　张煜欢 摄

这些年在各方努力下，鸟岛的工作环境改善不少。有了稳定的电力，用上了放心的水，宿舍也搬进了活动板房。但与城里环境比，还是艰苦很多。

范忠勇说，十年来他最欣慰的，是有越来越多人愿意为中华凤头燕鸥付出。“我们连续多年开展了志愿者招募，一两个名额会有几百人报名。没想到，很多年轻人没有被艰苦条件吓退，反而觉得‘有意思’，想再多待一段时间。”

两名“95后”女生韩臻和赵子梦是今年的驻岛志愿者。每天她们要前往监测点做记录。两个多月过去，记录环志的本子上写得密密麻麻。

晒黑是不可避免的，但两个姑娘觉得值。“这是种很真实的感觉：我做的事情，会和一个物种的存在产生这么大的牵连。”韩臻说。

大凤头燕鸥和中华凤头燕鸥在鸟岛栖息，画面中心两只羽毛颜色稍浅的即中华凤头燕鸥。　张煜欢 摄

同时为减少人为惊扰，保护区也会定期“聘请”渔船固定驻扎在附近海面护岛。对渔民而言这份报酬并不高，任务也辛苦，但在一些船老大看来，靠海吃海，应为海洋环境做些什么。

当然，对鸟岛的守护和支持不单来自当地。范忠勇打开一个名为“追寻神话之鸟”的微信群，里面有浙江、台湾、福建和山东等地的专家、保护工作者及一线工作人员，几乎每日都有人分享最新的保护经验与思考。“最初台湾的保护和研究力度比较大，我们会与同行一同交流，有好消息也第一时间分享。”

台湾马祖野鸟学会理事长王建华一直关注着浙江的保护动向。“马祖列岛上的一些失败案例我们也会分享，请大家一起帮忙找原因，这种关系特别融洽。”

这些年，为了中华凤头燕鸥，多位台湾学者一有机会便尽全力赶到象山，也有台湾青年借活动机会来到这里，在范忠勇和丁鹏等看来，这是与他们的同向“奔赴”。

“岛上一开始是没有路的。你看，走的人多了这里不光有了路，也越来越好走了。”丁鹏说。

“让濒危等级降一级”

二十年坚持下来，一个新的共同的目标也在慢慢形成。

“突破100只后，如果说稍微长远点的小目标，我们希望能把中华凤头燕鸥的极度濒危等级降一级。”丁鹏说。

据介绍，鸟岛在人工招引技术应用、栖息地环境建设以及监测数据采集方面都积累了丰富经验，这对全球中华凤头燕鸥乃至其他海鸟的保护有着较高复制价值。

此前，浙江舟山五峙山岛也延续了鸟岛的探索。浙江省林业局局长胡侠介绍，去年，两岛同期监测，记录到中华凤头燕鸥成鸟139只，占全球的85%以上，浙江成为全球最大的中华凤头燕鸥孵化繁殖地。

中华凤头燕鸥的保护工作已成“绿色浙江”建设成果的独特呈现切口。今年，浙江还在温州平阳南麂列岛营建了新的繁殖场，推广成功的保护经验。

同样，台湾的同行也期待将好经验带至宝岛。王建华说，“浙江的繁殖期管理做得这么好，特别是人工打造的繁殖区域，‘因鸟制宜’，很值得我们借鉴。”

今年7月，象山组织“神话之鸟”中华凤头燕鸥守护行动，特别邀请台湾专家学者前来交流。王建华的一大心愿，就是能上岛亲眼看一看。“我一直听说鸟岛上有监测小屋，特别想去看一看是怎么搭建的，以后我们也照着在马祖列岛做一个。”

丁鹏(左二)、范忠勇(左三)与志愿者及工作人员在鸟岛上合影。　王逸飞 摄

“我们并不是希望所有中华凤头燕鸥都到浙江的鸟岛来，而是更希望台湾、山东、福建这些地方都有合适的栖息地出现，我们也愿意帮助多个栖息地的燕鸥能繁殖成功。分散种群才能降低风险，就像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。”范忠勇说。

还有一个让范忠勇和丁鹏打心底高兴的现象是，浙江已有越来越多的中小学校邀请他们走进校园，向孩子们讲述“神话之鸟”的故事。因邀约太多，他们还在闲暇时间开始录制线上科普课程。

他们相信，当中华凤头燕鸥“飞进”孩子们的心里，“飞进”全社会乃至更多国家，随着中华凤头燕鸥的种群快速恢复，不仅“降一级”的小目标一定会实现，整个生物多样性保护事业也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未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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